贺新郎·三山雨中游西湖,有怀赵丞相经始
[宋代] 辛弃疾
翠浪吞平野。挽天河、谁来照影,卧龙山下。烟雨偏宜晴更好,约略西施未嫁。待细把、江山图画。千顷光中堆滟滪,似扁舟、欲下瞿塘马。中有句,浩难写。
诗人例入西湖社。记风流、重来手种,绿成阴也。陌上游人夸故国,十里水晶台榭。更复道、横空清夜。粉黛中洲歌妙曲,问当年、鱼鸟无存者。堂上燕,又长夏。
译文

微风吹动着茂盛的庄稼,掀起了一道道翠绿的波浪,像海水一般地吞食了大片平原的土地。赵丞相以挽天河的力量,驯服了河水,乖乖的在卧龙山下流过;河水晶莹见底,像一面平平的镜子,有谁来照照影子呢?西湖真是美丽,烟雨朦胧的时候,给人以幽雅适意的感觉;清朗的天气,更给人以心旷神怡的享受。西湖你好像当年西施未嫁的妙龄女郎,那么叫人心醉神迷。可惜,在此以前这个地方却荒芜的不成样子,只有等待着赵丞相把这片江山仔细地图谋描绘。在水光里有千顷那么大的石头,像长江里瞿塘峡里的滟滪堆,它轻快的像的一匹快马,又像一叶扁舟顺流而下,奔向南湖而去。整治西湖的种种责难,实在难以言明。

诗人们按照条例加入了西湖诗社。要记住,我们能以在这个景色迷人的西湖享受着饮酒赋诗,歌舞游乐的风流韵事,是因为赵丞相整治西湖的功劳,而且又重来亲手栽种柳杉树,这些树都已经长成翠绿的浓阴了。在田陌上行走的客人们,夸说着闽中国的故事:在这周围十几里的西湖的水面上,王延钧修建了水晶宫和楼台水榭,从宫中到西湖,在空中架设了复道,国王、后妃和宫女们整夜的来往不休。宫女们在水晶宫里歌唱着王后陈金凤谱制的《乐游曲》。所有这些繁华盛况,已经成为过去了。问问当年的鱼鸟有没有生存下来的?没有了。现在,只有燕子在堂上垒窠筑巢生儿育女,过着漫长的夜天。

注释

“三山雨中游西湖,有怀赵丞相经始”:四卷本丙集作“福州游西湖”。按据南宋·陈傅良、梁克家《淳熙三山志》及《宋中兴百官题名》,赵汝愚于淳熙九年五月除集英殿修撰帅福建,到任半年后,上疏论福州便民事,其首项即为“疏浚西湖旧迹”事,略谓:“契堪本州元有西湖,在城西三里,迤逦并城,南流接大壕,通南湖,潴(zhū)蓄水泽,灌溉民田,事载《闽中记》甚详。父老相传,旧时湖周回十数里,天时旱暵(hàn),则发其所聚,高田无乾涸之忧;时雨汎涨,则泄而归浦,卑田无渰(yǎn)浸之患。……岁时浸久,填淤殆尽。今来若不申明朝廷,诚恐向后转见湮废,难以兴复,并湖之民,永被其害。欲乞圣慈特降指挥,行下本州,告示有田之家,许于农家之隙,稍循旧迹开浚,令附城为壕,上下流注。虽未能尽复古来丈尺,庶几西湖与南湖接通,负郭之田尽沾水利而长享有年之效。”

三山:福州城内有越王山、九仙山、乌石山,故郡有三山之名。宋·曾巩《道山亭记》:“城中凡有三山,东曰九仙,西曰闽山,北曰越王,故郡有三山之名。”

赵丞相:《宋史·卷三百九十二·赵汝愚传》:“赵汝愚,字子直,汉恭宪王元佐七世孙,居饶之馀干县。……汝愚早有大志,每曰:‘大丈夫得汗青一幅纸,始不负此生。’擢进士第一,签书宁国军节度判官,召试馆职,除秘书省正字。孝宗方锐意恢复,始见,即陈自治之策,孝宗称善,迁校书郎。……迁著作郎、知信州,易台州,除江西转运判官,入为吏部郎兼太子侍讲。迁秘书少监兼权给事中。内侍陈源有宠于德寿宫,添差浙西副总管。汝愚言:‘祖宗以童贯典兵,卒开边衅,源不宜使居总戎之任。’孝宗喜,诏自今内侍不得兼兵职。……以集英殿修撰帅福建,,陛辞,言国事之大者四,其一谓:‘吴氏四世专蜀兵,非国家之利,请及今以渐抑之。’进直学士、制置四川兼知成都府。诸羌蛮相挻为边患,汝愚至,悉以计分其势。孝宗谓其有文武威风,召还。光宗受禅,趣召未至,殿中侍御史范处义论其稽命,除知潭州,辞,改太平州。进敷文阁学士,知福州。绍熙二年,召为吏部尚书。……(绍熙)四年,……除同知枢密院事,……为光禄大夫、右丞相。……至衡州病作,为守臣钱鍪所窘,暴薨,天下闻而冤之,时庆元二年正月壬午也。汝愚学务有用,常以司马光、富弼、韩琦、范仲淹自期。凡平昔所闻于师友,如张栻、朱熹、吕祖谦、汪应辰、王十朋、胡铨、李焘、林光朝之言,欲次第行之,未果。所著诗文十五卷、《太祖实录举要》若干卷、《类宋朝诸臣奏议》三百卷。汝愚聚族而居,门内三千指,所得廪给悉分与之,菜羹疏食,恩意均洽,人无间言。自奉养甚薄,为夕郎时,大冬衣布裘,至为相亦然。汝愚既殁,党禁浸解,旋复资政殿学士、太中大夫,已而赠少保。侂胄诛,尽复元官,赐谥忠定,赠太师,追封沂国公。理宗诏配享宁宗庙庭,追封福王,其后进封周王。子九人,崇宪其长子也。”

翠浪吞平野:水稻长势茂盛,一片翠绿,覆盖了原野,微风吹来,前伏后起,像波浪一样。

挽天河:唐·杜甫《洗兵马》:“安得壮士挽天河,净洗甲兵长不用。”天河,即银河。

卧龙山:南宋·陈傅良、梁克家《淳熙三山志·卷三十八·寺观类六·卧龙山》:“卧龙山在北关外。旧记云:‘陈宝应(?)时,此山有巨石,无故自移。’有得爱亭、笺经台。”

西施未嫁:这里是形容西湖像西施没有出嫁时的美。

“烟雨偏宜晴更好,约略西施未嫁”句:宋·苏轼《饮湖上初晴后雨·其二》诗:“水光潋滟晴方好,山色空濛雨亦奇。欲把西湖比西子,淡妆浓抹总相宜。”

堆滟(yàn)滪(yù)、瞿塘马:滟滪堆即长江瞿(qú)塘峡口的险滩,在四川省奉节县东。北宋·乐史《《太平寰宇记》:“滟滪堆,周围二十丈,在夔州西南二百步蜀江中心瞿塘峡口。冬水浅,屹然露百馀尺。夏水涨,没数十丈。其状如马,舟人不敢进。谚曰:‘滟滪大如马,瞿塘不可下;滟滪大如鳖,瞿塘行舟绝;滟滪大如龟,瞿塘不可窥;滟滪大如襆,瞿塘不可触。’”唐·李肇《唐国史补·卷下》:“蜀之三峡、河之三门、南越之恶溪、南康之赣石,皆险绝之所,自有本处人为篙工。大抵峡路峻急,故曰‘朝发白帝,暮彻江陵’。四月、五月为尤险时,故曰‘滟滪大如马,瞿塘不可下;滟滪大如鳖,瞿塘行舟绝;滟滪大如龟,瞿塘不可窥;滟滪大如襆,瞿塘不可触。’”按:此处滟滪盖指西湖中之孤山。宋·欧阳修《归田录·卷二》:“江南有大、小孤山,在江水中,嶷(yí)然独立,而世俗转‘孤’为‘姑’,江侧有一石矶,谓之澎浪矶,遂转为彭郎矶,云‘彭郎者,小姑婿也’。馀尝过小孤山,庙像乃一妇人,而敕额为圣母庙,岂止俚俗之缪哉。”按:小孤山在今江西彭泽县北,安徽宿松县东。彭郎矶在其对岸,二山与此词自不相及,盖借指福州西湖。

“中有句,浩难写”句:宋·朱熹《朱文公大全集·卷二十九·与赵汝愚书》:“去冬见议开湖事,熹谓须先计所废田若干,所溉田若干,所用工料若干,灼见利多害少,然后为之。后来但见悤悤兴役,至今议者犹以费多利少为疑。浮说万端,虽不足听,然恐亦初计之未审也。”又《朱文公别集·卷六·与林择之书》:“赵帅久不得书,湖事想已毕,自此宜且安静,勿兴功役为佳。相见亦可力劝之也。”按据二书语意,知赵氏于开浚西湖事必曾遭若干责难,词中云云,必亦指此而言。

西湖社:诗人们组织的诗社。据宋·吴自牧《梦粱录·卷十九·社会》:“文士有西湖诗社,此乃行都缙绅之士,及四方流寓儒人寄兴适情,赋咏脍炙人口,流传四方,非其他社集之比。武士有射弓踏弩社,皆能攀弓射弩,武艺精熟,射放心亲,方可入此社耳。更有蹴鞠打毬射水弩社,则非仕宦者为之。”

“重来手种,绿成阴也”句:据南宋·陈傅良、梁克家《淳熙三山志》:赵氏第一次帅闽事在淳熙九年至十二年,第二次在绍熙元年至二年。此谓赵氏再帅闽时,原先所种杉柳,已绿树成荫矣。南宋·刘光祖《宋丞相忠定赵公墓志铭》:“(福)州有二湖,附郭田数万亩,旱则湖可溉,涝则可泄,故无凶岁。或租其潴(zhū)水泽各封域之,官利其入,不之禁,湖以塞。公奏罢之;浚西湖使与南湖通,筑长堤,植杉柳,创六闸堰,以时潴泄,遂为一方永久之利。”按:赵汝愚以绍熙二年召入为吏部尚书,其后历迁至右丞相,数年之内,均居朝内。

成阴:广信书院本及四卷本丙集作“阴成”,玆从四印斋本。王诏校刊本脱“阴”字。

故国:五代时王审知受后梁封为闽王,所据地即福州。后其子鏻更建国称帝,为其时十国之一。

水晶台榭:清·吴任臣《十国春秋·卷九十四·惠宗后陈氏》:“(闽王)延钧于城西筑水晶宫,与其后陈金凤采莲湖中,后制《乐游曲》,宫女倚声歌之。”

复道横空:明·王应山《闽都记》:“西湖周围十数里,闽王延钧筑室其上,号水晶宫。时携后庭游宴,不出庄陌,乃由子城复道跨罗城而下,不数十步至其所。”

粉黛:本为女子的化妆品,这里代指美女。唐·白居易《长恨歌》:“杨家有女初长成,养在深闺人未识。天生丽质难自弃,一朝选在君王侧。回眸一笑百媚生,六宫粉黛无颜色。”

中洲:四卷本丙集作“中□”。

妙曲:广信书院本作“何曲”,玆从四卷本丙集。

评析

《贺新郎·》是宋代词人辛稼轩于绍熙三年(公元1192年)在福建提点刑狱任上所作,作者时年五十三岁。

这是一首记游词,记述了作者雨中游览福州西湖所见所感。把当时的西湖美景和昔日的人文景观合在一起来写,扩宽了表达领域,开阔了视野,加强了思想深度。

词的上阕写雨中游西湖所见。起首写西湖概貌。碧波连天,翠浪翻腾,气吞平野,虽然用字不多,却写得极有气势。二三句写雨中游。杜甫《洗兵马》说:“安得壮士挽天河,净洗甲兵长不用。”此处用其前句,言雨从天降犹如有人力挽天河之水使之落入西湖,在卧龙山下形成一片明镜,而游人的影子则从“镜”中倒映出来。作者不说来游西湖,而说不知何人在卧龙山下照影,既点出了出游地点,又不粘皮带骨,可以说是空灵慰藉。以上三句,一句写湖,一句写雨,一句写游,“三山雨中游西湖”之意已全部写出,下边则围绕这一中心,渲染铺叙。“烟雨”三句化用苏轼咏杭州西湖诗意吟咏福州西湖之美。苏轼《饮湖上初晴后雨》诗说:“水光潋滟晴方好,山色空濛雨亦奇。欲把西湖比西子,淡妆浓抹总相宜。”而此处化用苏诗,言游福州西湖在烟雨迷茫中最相宜,因为那空濛如画的景色会给游人以飘然欲仙的感受;然而晴天来游则更好,因为那会使你心情开朗,看得更真切,显得更美。但是,西湖的美又是朴素的,约略是西施未嫁,待字闺中,需要加以打扮,也就是说要使西湖更美,还需要加以开发,还有待于“细把江山图画”,从而引出以下四句词来。其中前两句写福州西湖中的孤山,言其像瞿塘峡之滟滪堆,偃卧在千顷湖光之中,扁舟过此,极为凶险。据《淳熙三山志》说,赵汝愚帅福建,曾上书请疏浚西湖旧迹,匆匆兴役,议者以费多利少为疑,作者以“中有句,浩难写”,说明是是非非,一时也说不清楚,对怀疑疏浚西湖的议论表示了谨慎的异议。这样写,既照应了“有怀丞相经始”的词题,又丰富了“待细把、江山图画。”的具体含义,表明他要继赵汝愚之后,把西湖建设的更美丽的意向,内涵深厚。

词的下阕写雨中游湖所感。起句以福州西湖文人社集比作杭州文士的西湖诗社,用“例入”二字表示西湖诗社在文人心目中的崇高地位,从而写出西湖同文人的密切关系。赵汝愚两次知福州,所以二三句化用杜牧《叹花》诗意,言当他“重来”福州时,上次亲手种植的树木,如今已绿树成荫,再次表达他对丞相“经始”功业的肯定与赞许。“陌上”三句写昔日福州西湖的繁华。言远在五代时期,闽王王审知在此立国,在西湖中修建了“十里水晶台榭”,架起复道,“时携后庭游宴,不出庄陌,乃由子城复道跨罗城而下,不数十步至其所。”作者借陌上游人之口夸之,暗示出他对福州西湖旧日繁华的倾慕之意。结尾四句写其今昔变迁。其中前两句写福州西湖的今昔对比。“堂上燕,又长夏。”二句,承上句“鱼鸟”做进一步发挥,言只有堂上的燕子,在长夏时节,又重来此,不知它是否还能寻到昔日的故居。总之是说,今日的福州西湖,皆今非昔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