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神子·湖上与张先同赋时闻弹筝
[宋代] 苏轼
凤凰山下雨初晴,水风清,晚霞明。一朵芙蕖,开过尚盈盈。何处飞来双白鹭,如有意,慕娉婷。
忽闻江上弄哀筝,苦含情,遣谁听?烟敛云收,依约是湘灵。欲待曲终寻问取,人不见,数峰青。
译文

雨后初晴的凤凰山下,云淡风清,明丽的晚霞映衬着湖光山色。湖面上的一朵荷花亭亭玉立,虽然开过了,但是仍然美丽、清净。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一对白鹭,它们就好像有意来倾慕弹筝人的美丽一样,特意停留在水面上。忽然听见江上哀伤的调子,含着悲苦,又有谁忍心去听?烟霭为之敛容,云彩为之收色,这曲子就好像是湘水女神奏瑟在倾诉自己的哀伤。一曲终了,她已经飘然远逝,只见青翠的山峰,仍然静静地立在湖边,仿佛那哀怨的乐曲仍然回荡在山间水际。

注释

江神子:词牌名。据唐·崔令钦《教坊记》、敦煌曲子词与现存晚唐前文人词,均无载录《江城子》,故是调当兴于晚唐。王昆吾《唐代酒令艺术》谓是调源自唐著词曲调,即唐时酒令,知是调始流行于晚唐酒筵上,经文人加工,遂成小令词调。唐五代时为单调,始见《花间集》韦端己词,单调三十五字,七句五平韵,间有三十六字、三十七字诸格。可见唐 五代《江城子》调兴之初,格式尚未定型。全唐 五代以《江城子》词约十六首,由七位词人所作,以端己最长,当为最早依调填词者。五代时,欧阳炯单调词添一衬字变尾二句为七言句,开宋词「衬字法」。牛松卿单调词添二字于第二句,开宋词「添字法」。尹参卿单调词摊破首句为两三言句,开宋词「减字法」、「摊破法」。北宋初,是调作者甚少,晏同叔、柳耆卿、欧阳文忠诸大家均无《江城子》传世,唯张子野有两首《江城子》。至东坡始变双调,由是词格渐定。薛瑞生《东坡词编年笺证》中考东坡首用是调约于熙宁年间,《江城子·湖上与张先同赋,时闻弹筝》与《江城子·孤山竹阁送述古》即东坡初创之作,仍承唐 五代词柔婉细腻之风。元丰间,《江城子·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》和《江城子·密州出猎》开一代词风,引时人乃至后代追和。是调衰于金 元,近三分之一为道士所作,内容多涉道教。《钦定词谱》:「晁无咎改名《江神子》,韩涧泉词有『腊后春前邨意远』句,更名《邨意远》。」严建文《词牌释例》:「《江城子》,又名《江神子》、《村意远》、《水晶帘》,……清李符曾《词家辨证》云:『南唐人张泌有《江城子》二阕,五代欧阳炯用此调填词有『如西子镜,照江城』句,含本意……」《唐圭璋推荐唐宋词》注:「《江城子》调应由咏江城事而得名。『子』为曲名后缀。本篇用原始题意咏扬子江畔古城金陵。」可知调因欧词「如西子镜,照江城」句得名。欧词虽非现存《江城子》首作,然咏江城金陵事而归本意。有单调四体,分三十五字、三十六字、三十七字三种;双调一体,七十字,上下阕各七句,五平韵。格律多为平韵格,双调体偶有填仄韵者。

「湖上与张先同赋时闻弹筝」:元延祐本、《二妙集》本、毛本作「湖上与张先同赋」,吴讷钞本、茅维《苏集》本作「江景」。

张先:龙榆生笺引宋·谈元时《嘉泰吴兴志》:「张先字子野,乌程人,天圣八年进士。诗格清丽,尤长于乐府。晚岁优游乡里,常汎扁舟垂钓为乐,至今号『张公钓鱼湾』。仕至都官郎。卒年八十九,葬弁(Biàn)山多宝寺之右。有文集一百卷。」又引《石林诗话》:「张先郎中字子野,能为诗及乐府,至老不衰。居钱塘,苏子瞻作倅时,先年已八十馀,视听尚精强,家犹畜声妓,子瞻尝赠以诗云:『诗人老去莺莺在,公子归来燕燕忙。』盖全用张氏故事戏之。先和云:『愁似鳏鱼知夜永,懒同蝴蝶为春忙。』极为子瞻所赏。然俚俗多喜传咏先乐府,遂掩其诗声,识者皆以为恨云。」

凤凰山:傅子立注:「凤凰山,在钱塘。」刘尚荣按引宋·祝和甫《方舆胜览·卷一·临安府》:「凤凰山,在城中,下瞰大江,直望海门。」龙榆生笺引《钦定大清一统志·卷二百十六·〈杭州府·凤凰山〉》:「凤凰山,在仁和县南十里,与钱塘县接界。自唐以来,州治在山右,宋建行宫,山遂环入禁苑。其顶砥平,可容万马,有宋时御教场。山下有洗马池,元末张士诚筑,城始截山于城外,旧志,山左瞰大江,有金星洞、郭公泉,其西冈,石笋林立。钱镠名曰『排衙石』,刻诗石上亦名『排衙山』。」

芙蕖:吴讷钞本作「芙蓉」。傅子立注:「《尔雅》:『芙蕖,荷花之异名。』」刘尚荣按:「《尔雅·释草》:『荷,芙蕖。』注:『别名芙蓉,江东呼荷。』傅注盖综合经注大意,非径引《尔雅》原文。」

盈盈:轻盈美丽的样子,此处用来映衬弹筝姑娘的姿态。

白鹭:傅子立注引唐·杜樊川《晚晴赋》:「复引舟于深湾,忽八九之红芰,姹然如妇,敛然如女,堕蕊黦颜,似见放弃。白鹭潜来兮,邈风标之公子,窥此美人兮,如慕悦其容媚。」刘尚荣按:「白鹭,傅注原作『白露』,据《唐文粹·卷八》改。」

娉(pīng)婷:形容女子美好的姿态。汉·辛延年《羽林郎》诗:「不意金吾子,娉婷过我庐。」

江上:《瓮牗闲评·卷五》作「筵上」。

哀筝:傅子立注引唐·白乐天《琵琶行》:「忽闻水上琵琶声。」龙榆生笺引魏文帝《与吴质书》:「高谈娱心,哀筝顺耳。」又引唐·杜安简《通典·卷一百四十四·〈乐典·八音·丝·筝〉》:「筝,秦声也。傅玄《筝赋》序曰:『代以为蒙恬所造。今观其器,上崇似天,下平似地,中空准六合,絃柱拟十二月,设之则四象在,鼓之则五音发,斯乃仁智之器,岂蒙恬亡国之臣能关思哉!』今清乐筝并十有二絃,他乐皆十有三絃。轧筝以片竹,润其端而轧之。弹筝用骨爪,长寸馀,以代指。」再引《急就章》注:「筝,瑟类。本十二絃,今则十三。」

苦:甚、极的意思。

烟敛云收:仙人在天上驾云而行,所到之处烟云缭绕。烟敛云收,是指仙人收起云雾,下凡到人间,此处是把弹筝姑娘比作下凡的仙人。

湘灵:傅子立注:「帝舜二妃娥皇、女英,帝尧之二女也。从舜南征三苗不返,道死沅湘之间。后世谓之湘灵。《离骚》、《九歌》有湘君,湘夫人者,即此也。故《文选》有『湘灵鼓瑟』之句。」刘尚荣按:「《文选》无此句。句出屈原《楚辞·远游》:『使湘灵鼓瑟兮,令海若舞冯夷。』傅注误标书名。又,事详韩昌黎《黄陵庙碑》:『湘旁有庙曰黄陵,自前古立以祠尧之二女、舜二妃者。……秦博士对始皇帝云:「湘君者,尧之二女、舜妃者也。」刘向、郑元亦皆以二妃为湘君,而《离骚》《九歌》既有《湘君》,又有《湘夫人》。王逸之解,以为湘君者,自其水神;而谓湘夫人乃二妃也,从舜南征三苗不反,道死沅湘之间。《山海经》曰:「洞庭之山,帝之二女居之。」郭璞疑二女者帝舜之后,不当降小水为其夫人,因以二女为天帝之女。以馀考之,璞与王逸俱失也。尧之长女娥皇,为舜正妃,故曰「君」,其二女女英,自宜降曰「夫人」也。故《九歌》辞谓娥皇为「君」,谓女英为「帝子」,各以其盛者推言之也。《礼》有「小君君母」,明其正自得称「君」也。《书》曰「舜陟方乃死」,《传》谓「舜升道南方以死」,或又曰:「舜死葬苍梧,二妃从之不及,溺死沅 湘之间。」馀谓《竹书纪年》帝王之没皆曰「陟」,「陟」,升也,谓升天也。《书》曰「殷礼陟配天」,言以道终,其德协天也。《书》纪舜之没云「陟」者,与《竹书》《周书》同文也。其下言「方乃死」者,所以释「陟」为「死」也。地之势东南下,如言舜南巡而死,宜言 「下方」,不得言「陟方」也。以此谓舜死葬苍梧,于时二妃从之不及而溺死者,皆不可信。二妃既曰以谋语舜,脱舜之厄,成舜之圣,尧死而舜有天下,为天子,二妃之力。宜常为神,食民之祭。今之渡湘江者,莫敢不进礼庙下。』见《唐文粹·卷五十》。」

「欲待曲终寻问取,人不见,数峰青」句:傅子立注引唐·钱考功《省试湘灵鼓瑟》诗:「曲终人不见,江上数峰青。」

赏析

作者富有情趣地紧扣「闻弹筝」这一词题,从多方面描写弹筝者的美丽与音乐的动人。开头三句写山色湖光,只是作为人物的背景画面。「一朵芙蕖」两句紧接其后,既实写水面荷花,又是以出水芙蓉比喻弹筝的美人,收到了双关的艺术效果。从结构上看,这一表面写景,而实则转入对弹筝人的描写,真可说是天衣无缝。据《墨庄漫录》,弹筝人三十馀岁,「风韵娴雅,绰有态度」,此处用「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」的比喻写她,不仅准确,而且极有情趣。接着便从白鹭似也有意倾慕来烘托弹筝人的美丽。词中之双白鹭实是喻指二客呆视不动的情状。

下片则重点写音乐。从乐曲总的旋律来写,故曰「哀筝」,从乐曲传达的感情来写,故言「苦含情」;谓「遣谁听」,是说乐曲哀伤,谁能忍听,是从听者的角度来写;此下再进一步渲染乐曲的哀伤,谓无知的大自然也为之感动:烟霭为之敛容,云彩为之收色;最后再总括一句,这哀伤的乐曲就好像是湘水女神奏瑟倾诉自己的哀伤。湘灵,用娥皇、女英之典故。词写到这里,把乐曲的哀伤动人一步一步地推向最高峰,似乎这样哀怨动人的乐曲非人间所有,只能是出自像湘水女神那样的神灵之手。

与此同时,「依约是湘灵」这总绾乐曲的一句,又隐喻弹筝人有如湘灵之美好。词的最后,承「依约」一句正待写人,却又采取欲擒故纵的手法,不仅没有正面去描写人物,反而写弹筝人已飘然远逝,只见青翠的山峰仍然静静地立湖边,彷彿那哀怨的乐曲仍然荡漾山间水际。「人不见,数峰青」两句,用唐代诗人钱考功《省试湘灵鼓瑟》诗「曲终人不见,江上数峰青」,是那样的自然、贴切而又不露痕迹。它不仅意象动人,而且结构上还暗承「依约是湘灵」一句,把上下用典结合起来。「数峰青」又回应词的开头「凤凰山下雨初晴」描写的雨过山青的景象,真可谓言尽而味永。

评析

《江神子·湖上与张先同赋时闻弹筝》是宋代文学家苏东坡的词作。此词为咏筝之作,写弹筝而不见弹筝人,而以闻筝所见和想象来衬托其美妙的意境。在对人物的描写上,作者运用了比喻和衬托的手法,将弹筝人置于雨后初晴、晚霞明丽的湖光山色中,使人物与景色相映成趣,音乐与山水相得益彰。